資訊推薦:【社科圓桌】玉兔迎春 考古學者與您一起追尋兔的足跡

嘉賓：

(資料圖片僅供參考)

袁靖，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復(fù)旦大學教授

呂鵬，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副研究員

韓鼎，河南大學歷史文化學院考古文博系副教授

主持人：

中國社會科學網(wǎng) 齊澤垚

北京：前門大街增添各類兔年新春裝飾 圖片來源：CF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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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的兔文化歷史悠久，源遠流長

中國社會科學網(wǎng)：中國的兔文化歷史悠久，源遠流長，在中華先民的生產(chǎn)生活實踐中占有重要地位，也是考古學研究重點關(guān)注的范疇。請簡要梳理一下考古學視域下兔子的歷史。

袁靖：按照動物考古學的研究，到現(xiàn)在為止，在已經(jīng)發(fā)表的全國三百余處遺址出土動物遺存的研究結(jié)果中，發(fā)現(xiàn)出土兔子遺存的遺址有將近八十處，雖然還不到出土動物遺存的遺址總數(shù)的四分之一，但是從地域范圍看，東起山東，西至新疆和西藏，北起黑龍江，南到廣東，在全國范圍內(nèi)大都分布有出土兔子的遺址。從時間跨度看，大多數(shù)遺址主要集中在新石器時代，也包括夏商周時期和漢代。除了山東省章丘市洛莊漢墓發(fā)現(xiàn)的兔子數(shù)量較多之外，其他遺址中發(fā)現(xiàn)兔子骨骼的數(shù)量極少。這可能是因為當時捕獲的兔子數(shù)量不多，加之兔子的骨骼纖細，尺寸較小，古人在食用兔子肉后，將骨骼隨意廢棄，那些骨骼很容易在埋藏環(huán)境中遭到破壞，沒有很好地保存下來。

現(xiàn)在我們看到的兔子基本都是家兔，關(guān)于中國的家兔是如何出現(xiàn)的，目前學術(shù)界的觀點還不一致。以往有的學者認為是由本土已經(jīng)滅絕的野生穴兔馴化而來，也有的學者認為是先秦時期通過中西交通從外部引入穴兔，然后馴化成功的。盡管存在土生土長與外部引入這兩種觀點的截然對立，但持這兩種觀點的學者都認為在中國古代很早就出現(xiàn)了家兔。近年來，又有學者通過研究，認為中國古代的兔子是曠兔，這種兔子是不能被馴化的。約在明代中期，從歐洲引入由穴兔馴化而來的家兔，這種家兔在中國境內(nèi)的大規(guī)模傳播以及地方品種的早期形成發(fā)生于明末清初這一時間段。西方的動物考古學家已經(jīng)厘清了最早的家兔起源于歐洲的發(fā)展歷程。在史前時代，穴兔的分布范圍局限于伊比利亞半島和法國南部，從歷史時期開始，在人類主導下，生活在法國南部的穴兔種群逐漸傳播到歐洲其他地區(qū)，以及非洲、亞洲、美洲和大洋洲，家兔的馴化開始于中世紀，最晚到16世紀，家兔的馴化終于完成。由于中國的考古遺址中沒有發(fā)現(xiàn)過穴兔的證據(jù)，因此，上面提到的約在明代中期，從歐洲引入由穴兔馴化而來的家兔這個觀點是可信的。我們希望今后的考古發(fā)掘能夠為探討家兔何時出現(xiàn)及如何擴展的問題提供更加豐富的資料，這有助于進一步推動兔子的動物考古學研究。

南京街頭布置兔年彩燈 營造濃厚兔年春節(jié)喜慶氛圍 圖片來源：CFP

呂鵬：我是做動物考古研究的，主要研究考古遺址當中出土的動物遺存。動物遺存是具有重要科學價值的文物。從骨骼形態(tài)上看，兔（屬于兔形目）和鼠（屬于嚙齒目）都擁有終身生長的門齒，表明兔和鼠之間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現(xiàn)代分類學創(chuàng)始人林奈在1735年將兔和鼠一起列入嚙齒類動物。但是，仔細觀察二者骨骼的話，兔和鼠是有顯著差異的，例如：兔有2大2小共4枚上頜門齒，鼠則只有2枚大門齒。20世紀70年代，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李傳夔先生研究安徽潛山早古新世（距今約6200萬年前）地層出土的動物遺存，發(fā)現(xiàn)有“安徽模鼠兔”和“東方曉鼠”，其中安徽模鼠兔為兔形類動物的祖先類型，而東方曉鼠接近于嚙齒動物的祖先類型，二者在骨骼形態(tài)上具有相互交混的特征，這就表明一方面鼠兔同源，另一方面二者至少在6200萬年前已經(jīng)分道揚鑣：兔形類和嚙齒類動物走上了各自獨立演化的道路。

關(guān)于世界范圍內(nèi)家兔的起源，學界有較為一致的看法。首先，家兔的野生祖先是穴兔，從骨骼形態(tài)上看，家兔頭骨與穴兔極為相似；從基因?qū)W角度而言，穴兔和家兔具有遺傳連續(xù)性，而穴兔和野兔交配不能繁殖；從地理分布而言，野生歐洲穴兔的最初分布區(qū)即在伊比利亞半島和法國南部地區(qū)；從生態(tài)習性看，穴兔和家兔具有挖掘洞穴的習性、兔屬動物則沒有。其次，家兔馴化最早起源于距今500年前的法國。第三，穴兔和家兔都是借助人力從歐洲傳播到世界各地的。

但是，關(guān)于中國家兔的起源，學界則莫衷一是。關(guān)于中國家兔的起源，我的認識是：

第一，家兔的野生祖先是穴兔，中國沒有任何穴兔遺存出土，可認為中國家兔是以外源傳入為主。

第二，中國明代以前的歷史文獻中有關(guān)于兔的大量記載，考古上也發(fā)現(xiàn)有兔籠、兔苑等約束兔子行為的設(shè)備和處所出現(xiàn)，但根據(jù)兔主要是狩獵娛樂的對象，人類對兔子的控制和利用非常寬松，因此可認為文獻所載多為野兔。

第三，白兔在歷史文獻中是作為瑞獸出現(xiàn)的，古人將其視為國泰民安、敬老長壽的象征，從動物學角度而言，此類白兔可能是得了白化病或者在特定季節(jié)換白毛的野兔，而并非是馴化而成的家兔。

第四，中國野兔不適合被馴化，它們在飼養(yǎng)條件下難以繁殖，膽小卻桀驁不馴。

第五，中國家兔品種多在明代引入，以歐源兔為主，也包括亞源兔，當然，中國先民也馴化和飼養(yǎng)了喜馬拉雅兔等品種。

韓鼎：袁靖、呂鵬兩位老師從動物考古學的角度探討了兔子相關(guān)遺存的發(fā)現(xiàn)與研究，這里，我想從我國最早有關(guān)兔子文字材料——甲骨文中的“兔”入手簡單談?wù)勏让駥ν米畛醯恼J識。

關(guān)于甲骨文中的哪些字形為兔字，學界尚有爭議。主要由于《說文》中有（兔）和（）兩字，后者 “似兔，青色而大，象形。頭與兔同，足與鹿同”，因此，不少學者將甲骨文中一些似兔而張口的字釋為，但有學者已指出，《說文》的（）字應(yīng)是從“兔”字訛變而來。根據(jù)單育辰的研究，他認為甲骨文中的等八種相關(guān)字形都應(yīng)釋為兔，它們除了做人名（或族名、地名），多指動物兔。

兔子在甲骨文中多出現(xiàn)于狩獵相關(guān)的卜辭之中，如“逐兔”“獲兔”，證明兔子是商代重要的捕獵對象。有時一次捕獲兔子可達七十余只。王迅認為，“獵兔的目的，既有出于經(jīng)濟效益的考慮，也有貴族娛樂的動機。此外，統(tǒng)治者組織的田獵還帶有軍事訓練的目的。”

辛卯卜，品貞：乎（呼）多羌逐兔，獲？(《甲骨文合集》154)

戊寅卜，爭，貞……豕四、兔七十又……(《甲骨文合集》13331)

甲骨文中與兔相關(guān)的字也可反映商代初民對兔的認識（詳見單育辰《甲骨文所見動物研究》）：

兔子機警、迅捷，考慮到商人尚不會騎馬，不能像東周以后騎馬射兔，故商代“逐兔”“獲兔”難度頗高，因此以網(wǎng)捕兔（）也是重要的捕兔手段。由于獵兔在田獵中具有代表性，故含有兔形的等字被抽象為一般的捕獲、追獵之意，不再僅限于與兔相關(guān)的語境。祭祀在商代極為重要，對獻祭的犧牲也有種種要求，兔被用于祭祀（），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商人對兔的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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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文化遺存豐富多彩、瑰麗多姿

中國社會科學網(wǎng)：兔溫文爾雅，端莊秀麗，風度翩翩，在我國古代的文化遺存中存留了諸多與兔有關(guān)的文物，請為我們簡要舉例說明。

袁靖：安徽省含山縣凌家灘遺址10號墓出土的距今5300年前的玉兔，是迄今為止發(fā)現(xiàn)最早的兔形玉器。這個兔形玉器呈薄片狀，玉質(zhì)呈灰白色。兔頭微微仰起，兩耳貼在脊背上，尾巴上卷，后足抬起，似乎呈奔跑姿態(tài)。

安徽省含山縣凌家灘遺址10號墓出土的距今5300年前的玉兔

河南省安陽市殷墟婦好墓出土的玉兔，玉料呈青黃色，通體拋光，器形扁平。兔作俯臥狀，頭大身短，長耳后豎，耳上飾鱗紋，用雙環(huán)線顯示大圓眼，張口露舌，背微凹，短尾略上卷，前后腿彎曲，足部均雕出五爪，前足上有小孔。

河南省安陽市殷墟婦好墓出土的玉兔

故宮博物院收藏的玉嵌寶石臥兔系清代乾隆至嘉慶年間作品。玉兔是和田青玉，含有白腦，屬立體圓雕。兔頭微俯，耳朵后伸，與脊背相連，眼嵌彩色寶石，口銜靈芝，靈芝上嵌各種顏色的寶石八顆，兔身伏臥，四足彎曲向前，前腳呈抱合狀，背部、雙耳處有數(shù)道陰刻線刻畫出毛絨質(zhì)感，形狀乖巧溫順。

清代玉嵌寶石臥兔

青銅器中所見的兔形文物不多，典型的如山西省曲沃縣晉侯墓地8號墓出土的青銅兔尊。銅兔頭微伸，雙目圓睜，兩耳緊貼脊背，四肢彎曲，呈躍躍欲試狀，尾巴短小，背上馱一尊口，兔身兩側(cè)飾圓形的火紋和雷紋，以兔作為尊的器形，在青銅器中尚屬首見。

山西省曲沃縣晉侯墓地8號墓出土的青銅兔尊

圓明園的清代銅兔首為雙目圓睜，鼻隆起，嘴微張，雙耳向后豎起，臉部以細密陰線刻出毛發(fā)。

圓明園的清代銅兔首

繪畫中的兔子可推《清宮獸譜》中描繪的三只兔子為代表，其中兩只白兔、一只黑兔，匍匐在怪石、青草、疏枝之間，兔耳后伸，紅眼睛，紅嘴唇，嘴邊的胡須畢現(xiàn)，四肢蜷曲，呈匍匐狀。

《清宮獸譜》中描繪的三只兔子

呂鵬：以河南安陽殷墟遺址出土兔骨遺存為例。河南安陽殷墟遺址出土有兔屬動物（Lepus sp.）且數(shù)量較多，研究者認為兔在當時是非常普通的動物種類，但是否為家養(yǎng)動物難以從骨骼形態(tài)上加以認定，但根據(jù)其拉丁文名稱屬于兔屬動物，應(yīng)為野兔。據(jù)考證，殷墟甲骨文中存在“兔”字，其識別的特征非常明顯：一是無頸，二是有翹起的短尾，可見殷商先民對兔的形態(tài)特征非常熟悉；甲骨文中兔的用法也比較單一：不是作為人名（或國名、地名），就是做捕獲的動物名，故而殷墟的兔是野兔而非家兔。

韓鼎：下面我按時代順序選擇一些有代表性的兔文物（兼顧材質(zhì)、器類），通過實物展示我國源遠流長的兔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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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門生喜氣 兔歲報新春

中國社會科學網(wǎng)：通過考古發(fā)現(xiàn)的兔文化遺存和兔文物，折射出了我國先民對于兔的哪些特殊思想認知。

袁靖：甲骨文中的兔字表現(xiàn)了兔子大耳朵、短尾巴的特征，金文延續(xù)了這種表達方式，有時就直接繪出兔子的形狀，但是從小篆開始，就有了現(xiàn)代兔字的雛形。

兔字的演變

在《詩經(jīng)》中有一些講到兔子的詩篇。如贊美武士的《周南·兔罝》中有“肅肅兔罝，椓之丁丁?！C肅兔罝，施于中逵?！C肅兔罝，施于中林?！泵枋隽嗽趶V闊的原野上和林木茂盛的地方，設(shè)置網(wǎng)眼密密的兔網(wǎng)，準備捕捉兔子的場景。在沒落貴族感嘆生不逢時的《王風·兔爰》中有“有兔爰爰，雉離于羅。”描述兔子走起來悠然自得，野雞卻被罩入網(wǎng)羅。在痛傷國君信讒言招亂的《小雅·巧言》中有“躍躍毚兔，遇犬獲之?！泵枋鼋苹耐米犹S奔跑，遇到獵狗就無處逃竄。

著名的成語狡兔三窟，來自《戰(zhàn)國策·齊策四》。孟嘗君被齊閔王辭退后，回到封地薛，門客馮諼對孟嘗君說：“狡兔有三窟，僅得免其死耳。今君有一窟，未得高枕而臥也。請為君復(fù)鑿二窟。”馮諼為了給孟嘗君建立三重保險，先是游說魏國，說動魏國請孟嘗君為相，這樣促使齊閔王向孟嘗君賠罪，重新請回孟嘗君為相，另外，又把國家的祭器和宗廟都放在薛地。這樣，孟嘗君有了魏國對他的信任、在齊國為相及把國家的祭器和宗廟放在薛地這樣三重保險，平安為相數(shù)十年。

魏晉南北朝時期給我們留下了很多經(jīng)典的文學作品，成為中國文化的瑰寶，永世流傳。其中與兔子相關(guān)的文學作品是著名的《木蘭辭》，講述了一個叫木蘭的女孩，女扮男裝，替父從軍，在戰(zhàn)場上建立功勛，回朝后不愿為官，只求回家團聚的故事，熱情贊揚了這位奇女子保家衛(wèi)國的決心和勇敢無畏的精神?！赌咎m辭》結(jié)尾那四句“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被明代的布衣詩人謝榛認為，“此結(jié)最著題，又出奇語。若缺此四句，使六朝諸公補之，未必能道此?！敝x榛的評論，堪稱入木三分。我除了為《木蘭辭》所傾倒外，作為動物考古學者，還關(guān)注到作者對兔子的觀察如此細致入微，能夠從雄兔和雌兔的行為上概括出二者的顯著特征。

呂鵬：白兔為祥瑞之兆，用以歌頌古代君主勤政愛民。歷代史書中關(guān)于進獻白兔的記載不勝枚舉，例如，《宋書·符瑞志》記載：“漢光武帝建武十三年九月，南越獻白兔”“章帝元和中，白兔見郡國”“魏文帝黃初中，郡國十九言白兔見”等。

白兔是長壽和敬老的象征。《抱樸子·內(nèi)篇》中載：“兔壽千歲，滿五百歲則色白”?！端螘し鹬尽酚涊d：“白兔，王者敬耆老則見”。

兔兒鞋是漢族民間一種童鞋樣式，每年中秋節(jié)，1—5歲的兒童穿上此鞋，寓意腿腳敏捷，身康體健。

兔兒爺是家兔的神話形象。兔兒爺是北方地區(qū)尤其是北京中秋時節(jié)流行的民俗風物，除用以祭月之外，還包含著消災(zāi)去疫的祈愿。兔兒爺多見泥塑和紙繪，典型形象為：坐姿，兔首人身，金盔金甲，頭盔上的野雞翎只有一根。兔兒爺?shù)挠涊d最早見于明末，明代紀坤在《花王閣剩稿》中記載：“京師中秋節(jié)，多以泥摶兔形，衣冠踞坐如人狀，兒女祀而拜之”，清代以后，供奉和祭拜兔兒爺漸成風俗。

韓鼎：我想從三個角度來分析這個問題。

一、從玉兔到“玉兔”

商代玉雕動物中，兔形玉飾的數(shù)量在玉器種類中僅次于鳥形和魚形，在玉飾中常見的這些形象應(yīng)該是商人最熟悉和喜愛的動物。僅殷墟就曾出土玉兔數(shù)十件，山東滕州的前掌大墓地、山西的靈石旌介商墓中也都有不少的玉兔出土。玉料因其稀缺性通常情況會被用于打造最為喜愛和珍視的形象。商代玉兔的大量出土，表明了商人對兔子形象的偏好。部分玉兔拱背俯身呈弧狀的姿態(tài)，應(yīng)是基于破損玉璧的舊玉改型所致，但恰好呈現(xiàn)出兔子的動態(tài)和力量感。

漢代藝術(shù)作品中的月亮之上常有蟾蜍與兔子的形象，至于兔子是怎樣進入月宮成為“玉兔”的，學界尚有爭論。月中動物的最早相關(guān)文獻見于戰(zhàn)國屈原的《天問》“夜光何德，死則又育？厥利維何，而顧菟在腹？”何為“顧菟”？朱熹認為“菟”即“兔”，“顧菟”即回首顧望之兔。也有學者認為“顧”含有眷戀、撫育之意，此處做動詞。但也有“顧菟”非兔的觀點，如有學者認為“顧菟”為蟾蜍，或虎（於菟）等動物，是詞語聲音的訛變導致了從蟾蜍或虎到兔的轉(zhuǎn)變。還有學者認為，月中有兔的觀念可能與中印文化交流有關(guān)，印度也有月兔的傳說，正如《大唐西域記》“月中之兔，自斯而有”。季羨林認為“說它（月中有兔）起源于印度，是比較合理的?！本烤故菓?zhàn)國時期已存在月中有玉兔的傳說，還是蟾蜍或虎的音變?yōu)橥?，抑或是印度月兔傳說的傳入，尚難以確論，但西漢早期馬王堆一號、三號漢墓帛畫上的月中已有兔，卻是不爭的事實。

從商代的玉兔，到漢代月宮的“玉兔”，雖基于不同的認識和情感，但都充分反映了不同時期人們對兔的喜愛。

二、從獵兔到脫兔

從商代甲骨文中的“逐兔”“獲兔”記載，到周代對用犬捕兔（《詩經(jīng)·巧言》：“躍躍毚兔，遇犬獲之”），用網(wǎng)捕兔（《兔罝》：“肅肅兔罝，椓之丁丁”）的描述，再到秦李斯赴刑前“吾欲與若復(fù)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的夙愿（成語：東門逐兔），漢代畫像石上的帶犬獵兔場景（如河南密縣后士郭一號墓櫨斗畫像），以及唐宋以降文學作品中對捕兔的描繪……可以說獵兔活動一直貫穿了整個歷史時期。古人之所以鐘愛獵兔，是因為兔子速度快（極速能達到每小時70—80公里），是中原地區(qū)最快的動物，能捕獵到兔子是很有難度的挑戰(zhàn)，因此，獵兔活動既體現(xiàn)了古人對兔子速度的推崇，更是對捕獵才能的展現(xiàn)。

兔子完美展示了速度與敏捷，“動若脫兔”“兔脫”等詞都強調(diào)了這一特征。但除了彰顯捕獵能力，兔子的速度對人們的生活沒有太大意義，而馬的速度對戰(zhàn)爭、交通、通訊等有著重要的影響，因此，人們常用兔來命名馬，希望馬能具備兔子的速度與敏捷，如《呂氏春秋·離俗》“飛兔……古之駿馬也?！薄端螘し鹬尽贰帮w菟者，神馬之名也，日行三萬里?！薄度龂尽贰安加辛捡R曰赤兔?！?/p>

從獵兔到脫兔，從不同側(cè)面表現(xiàn)了人們對兔子迅捷特征的贊賞，并希望將這種特征賦予良駒?？梢哉f，兔子一定程度上寄托了先民對速度和敏捷等特質(zhì)的追求。

三、從祭品到神祇

先秦時期，兔子常被用作祭品，如前引甲骨文，很可能表現(xiàn)的就是以兔祭祀神主的形象。西周時期晉侯墓地出土的兔尊可能也反映了相近的觀念。周代祭祀祖宗的祭品中有兔，如《禮記·曲禮下》：“凡祭宗廟之禮…兔曰明視”?？追f達疏：“兔肥則目開而視明也”?！逗鬂h書·班彪列傳》：“于是薦三犧，效五牲，禮神祇，懷百靈”。李賢等注：“《左傳》鄭子太叔曰：‘為五牲三犧?！蓬A(yù)注云：‘五牲：麋、鹿、麏、狼、兔也。三犧，祭天地宗廟之犧也?！背苯佑猛?、兔肉做祭品，還常將兔肉做成肉醬“兔醢”，《周禮·天官冢宰·醢人》“加豆之實：芹菹、兔醢…凡祭祀，共薦羞之豆實。”祭祀用兔，反映了人們對兔肉的喜愛，因為只有美味才會被選取并奉獻于祖先、神祇。

作為月宮的主要成員之一，玉兔與“月精”“月魄”相關(guān)聯(lián)（東漢張衡《靈憲》“月者，陰精。積而成獸，象蛤兔焉?！保?，后世的拜月、供月活動中往往也會對玉兔進行獻祭。因兔子愛吃豆子，故舊北京供月習俗中要在花筒里插毛豆枝供奉玉兔。京津地區(qū)中秋節(jié)期間還有供奉兔兒爺?shù)牧曀?。兔兒爺是一種兔首人身泥質(zhì)偶像，中秋節(jié)前各處均有兔兒爺攤，有些甚至架設(shè)數(shù)層木架擺放兔兒爺，形成“兔兒爺山”。中秋節(jié)時，將兔兒爺置于供桌上，“小兒女祀而拜之”（如楊柳青年畫《桂序升平圖》）。

從祭品到神祇，兔的身份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無論是作為犧牲獻祭，還是被制作成偶像享受供奉，均在某種意義上體現(xiàn)了兔的“神圣性”。

貴州黔東南，從江縣一家繡工坊的侗族繡娘在展示“萌兔”飾品。圖片來源：CF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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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兔文物和文化遺產(chǎn)活起來 助力推進中華文明整體研究

中國社會科學網(wǎng)：兔文化研究的深入開展對于推進中華文明整體研究有何作用？

呂鵬：從歷史上看，我國是開發(fā)和利用兔資源的古國，這主要體現(xiàn)在肉食、狩獵、寵物、祭祀、藥用、皮毛開發(fā)等方面。兔在中國文化中是家族繁盛、敬老長壽、團圓和睦、國泰民安等的象征符號。通過考古遺址出土兔骨遺存進行研究能夠使我們了解人類對兔資源的開發(fā)和利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形成和傳承。

韓鼎：我想從三個方面來分析兔文化研究的深入開展對于推進中華文明整體研究的作用。

第一，推進對歷史上人與自然關(guān)系的認識。兔作為常見的野生動物，與人類的社會生活關(guān)系密切。遺址中的兔遺存，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時當?shù)氐淖匀画h(huán)境、人們的捕獵水平等，體現(xiàn)了人與自然的關(guān)系。

第二，文物中兔形象的變化，表現(xiàn)出人們對兔的認識的變遷。新石器時代，用陶土捏塑細節(jié)突出的兔子表明人們已經(jīng)對兔子的形態(tài)有了細致的觀察，陶兔可能還蘊含有交感巫術(shù)等捕獵訴求，之后，獵兔活動延續(xù)了整個歷史時期。商代，人們用珍貴的玉料大量雕刻兔子，表明商代貴族對兔的喜愛。周代，青銅兔尊和相關(guān)文獻都體現(xiàn)出兔與祭祀、宴飲等活動的關(guān)聯(lián)性。漢代，畫像磚中西王母身邊搗藥兔、月亮之上的蟾與兔等等都表明兔被賦予了更多的功能與寓意。唐代，除單獨刻畫外，兔子還作為十二生肖的一員在多種材質(zhì)上被表現(xiàn)。宋代之后，兔子的形象出現(xiàn)在繪畫、瓷器、金銀器、玉器、絲織品等載體之上，成為人們鐘愛的動物形象主題。清代，京津地區(qū)還出現(xiàn)中秋節(jié)祭祀“兔兒爺”的習俗，作為月宮一員，兔子形象進一步被神圣化、民俗化。

2023年1月18日，北京，景山公園壽皇殿前設(shè)置的“玉兔呈祥”大型兔兒爺?shù)袼艹蔀橛又袊r(nóng)歷兔年一景。圖片來源：CFP

第三，以兔組詞，體現(xiàn)出人們對兔不同特征的深刻認識。白兔赤烏、烏飛兔走、兔起烏沉等詞以兔喻月，形容日月運行，光陰流逝。動若脫兔、勢若脫兔、兔起鶻落、兔起鳧舉等詞，突顯了兔的迅捷。見兔放鷹、見兔顧犬、獲兔烹狗等，基于對獵兔傳統(tǒng)的認識隱喻人際關(guān)系。整體來看，兔子的不同特征成為漢語成語的重要喻體，探索“兔”詞語、成語可推進語言文化研究的深入。另外，由于“兔”的讀音與“圖”“途”“突”相若，故不少年輕人在兔年祝福時，用“兔”來替代這些字，如前兔似錦、大展宏兔、兔飛猛進、兔個吉利……這種基于“兔”的諧音轉(zhuǎn)碼給語言學研究注入了新活力。

袁靖：中國文學史上第一部浪漫主義詩歌總集《楚辭》是戰(zhàn)國時期的楚國詩人和政治家屈原所作，其中有一篇《天問》，提到“夜光何德，死則又育？厥利維何，而顧菟在腹？”這是文學作品中首次提到月亮中的兔子。按照中國古代的神話傳說，玉兔又稱月兔，是神獸，居住在月球的月宮里，是負責搗藥的仙兔。講到月宮，必然聯(lián)想到西漢皇族淮南王劉安主持撰寫的《淮南子》，其中記載了嫦娥奔月的故事，嫦娥偷吃了丈夫羿從西王母那里要來的不死藥，就飛進月宮。嫦娥奔月和女媧補天、后羿射日、精衛(wèi)填海那樣，成為中華民族美麗的神話故事，代代相傳至今。

我們將目光轉(zhuǎn)到現(xiàn)代。繼2007年10月24日、2010年10月1日，“嫦娥一號”和“嫦娥二號”這兩顆人造衛(wèi)星相繼成功發(fā)射升空后，2013年12月2日，中國科學家成功將“嫦娥三號”探測器送入軌道。2013年12月15日，“嫦娥三號”著陸器與巡視器分離，中國首輛月球車“玉兔號”巡視器順利駛抵月球表面。到2018年12月8日，中國科學家又成功發(fā)射了“嫦娥四號”探測器，開啟了月球探測的新旅程。2019年1月3日，“嫦娥四號”探測器成功著陸，第二輛月球車“玉兔二號”巡視器順利到達月球表面。這兩張是“嫦娥四號”和“玉兔二號”互拍的圖片。

嫦娥四號

玉兔二號

“玉兔號”和“玉兔二號”月球車攜帶多種儀器，現(xiàn)在“玉兔號”已經(jīng)完成任務(wù)，“玉兔二號”將繼續(xù)科學探測月球地質(zhì)、資源等方面的信息，進一步研究月球。2020年11月24日，中國科學家再次將“嫦娥五號”探測器成功發(fā)射升空，12月1日，嫦娥五號在月球正面預(yù)選著陸區(qū)著陸并開始在月球鉆取采樣及封裝，12月17日，“嫦娥五號”返回器攜帶月球樣品著陸地球，實現(xiàn)了中國首次月球無人采樣返回，助力月球成因和演化歷史等科學研究，繼續(xù)為探討月球的奧秘作出中國科學家的貢獻。

中國科學家把探測月球的人造衛(wèi)星和探測器名為嫦娥，把月球車稱之為玉兔，中國的現(xiàn)代空間科學技術(shù)和古代美麗的傳統(tǒng)故事結(jié)合在一起，科學性和歷史性并舉，嚴謹性和浪漫性交織，在世界現(xiàn)代航天技術(shù)中洋溢著一種帶有中國文化特色的美。

新媒體編輯：張雨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