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看熱訊：EVA——告別與成長
Eva不愧是最值得被歷史銘記的動畫作品之一。
人類誕生之初，原本要和莉莉絲結合并產下后代的亞當，與莉莉絲產生爭執(zhí)，致使莉莉絲l?q離開伊甸園。上帝便取下了亞當?shù)囊桓吖牵鳛樗碌呐渑?，那就是夏娃。在庵野秀明筆下，這就象征了，在此后誕生下的人類，都不具備完整的靈魂。因此，每一個人類需要另一個靈魂與之結合，這才能讓二人安心，才能構成一個完整的靈魂。
但是，這可行嗎？從現(xiàn)實看來，靈魂的缺失幾乎是人類無法彌補的劣根性。我們的原生家庭可能是完整的，但我們生活的狀態(tài)，卻和失去雙親的碇源堂相似。在外人看來，碇源堂是孤獨的，但對于一個一直獨自生活的人，根本沒有“孤獨”這一概念。他喜歡一個人生活，討厭人群，討厭社交，因為那些人總是會用許多聒噪的瑣事來煩躁自己。怎么樣，是不是和你有些相似呢？不同的是，碇源堂遇到了唯——唯一一個接受了他這個“異類”的人，第一次從他人身上感受到了溫暖?？墒?世界從來不會善待哪一個人，它可以偶然給予你幸福，也可以偶然間將她奪走。果不其然，唯離開了碇源堂，這讓他生來第一次感到孤獨的痛苦，對幸福的極度渴望。
(相關資料圖)
因此，人類補完計劃慢慢誕生了。我們不能確定碇源堂進行補完的初心，到底是為了唯的的復活，還是為了全天下人類的補完，只能說兩者兼具，是個人意識與宏大意識的統(tǒng)一。世界上的每一個碇源堂，匯聚成了一個建立“沒有富裕、貧窮、壓迫、苦難”的完美世界的構想。人與人之間不再有任何差別，我們的靈魂將暢通無阻，世界將達到最終的統(tǒng)一。
聽起來很美好，但這個計劃是對的嗎？
面對包裹整個地球的紅色，你是否曾感到本能的排斥呢？
如果人類補完是對的，那為什么還有這么多人頑強地反抗呢？
首先，我們要承認人類補完計劃的初心不是歪曲的，人們確實存在靈魂上的某種缺失：凌波麗本身就是不是一個完整的人，在認知與自我上都有缺陷；明日香極度渴望外界的關注、認可與愛，因此才塑造出一幅外殼來保護自己，堅強的外表下是一個畸形的靈魂；碇真嗣對愛的渴望，準確來說是對母愛的渴望已經達到癡狂的程度……每一個人的狀態(tài)都讓我們感到可悲，這也是由其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決定的——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割裂、隔膜與無情。但是其過程與結果明顯是歪曲的：人類補完下的構想與人的形態(tài)，無非不體現(xiàn)出人類的絕對的一致性。它明確了人類所有的未來，將人類的未來注定在一個穩(wěn)定的狀態(tài)中。這本身就抹殺了人之所以為人的基礎。
一、人類補完計劃與現(xiàn)實的幻夢
實際上，人類補完計劃并不是一種空想，我們可以在現(xiàn)實中找到許多對應，最典型的就是冷戰(zhàn)。在歷史課本里，我們所學到冷戰(zhàn)爆發(fā)的根本原因，是兩個集團利益上的博弈。事實的確如此，但這個原因太寬泛了，“利益”這個概念很容易把我們導向政治、經濟等狹義的利益上來，從而忽視了其他同樣重要的因素。冷戰(zhàn)，更是兩個強大的意識形態(tài)，試圖將各自的“普世價值”從國家推廣到整個世界，來實現(xiàn)自己觀念中的“統(tǒng)一”。但他們沒想到，除了自己之外，竟然還有另一套體系也試圖達到這個目的，它甚至和自己的那一套同樣令人信服。美國許諾給人“民主與自由”，蘇聯(lián)許諾給人“Communism”。至于其到底能不能實現(xiàn)，對于大多數(shù)信徒來說并不重要。因為他們并不是真的要實現(xiàn)什么宏大的敘事，只是想為自己的行為灌輸一個動力，一個能進行下去的意義。既然兩種力量都想要達到自己心中的統(tǒng)一，那么必然是無法兼容對方的。沒錯，美蘇雙方會死斗的原因，不只是因為利益博弈。地球很大，容得下兩個霸主，與其一家獨霸，兩個霸主建立的體系不失利益與穩(wěn)固。但他們的價值體系是絕對不允許包容一個，與其平起平坐，一樣有說服力的體系的，因為他們追求的就是絕對的一致性。
那些妄圖追求絕對的一致性，進而打造一個絕對完美的、沒有差別的世界的構思，本身就是一種幻想。我們對于自己、對于人類乃至對于世界的定義，是建立在差異性之上的，統(tǒng)一只是在眾多差異的基礎上所尋找出的共性。它的統(tǒng)一性并不是穩(wěn)定的，可能下一秒就會被推翻，唯一不變的只有事物之間的差異性。隔膜、恐懼、無情，在這個世界上出現(xiàn)的眾多讓我們不安的感受，其實都是差異性的體現(xiàn)。他者與我們是不同的，與我們想象中的外界也是不同的，這本來是再正常不過的體現(xiàn)，它們完全可以出乎我們的意料，但確是許多人無法接受的。他們無法接受一個不穩(wěn)定的、充滿未知的、無法被解釋的世界，他們沒有看到，或者說裝作沒有看到：世界的真正面貌應該是虛妄、沒有意義、甚至無法被解釋的；差異性帶來不安的同時，也會為我們帶來人的主體性，也就是一個真正的人的標準。
所以，我們就可以認定。人類補完計劃是錯的，它的錯誤之處就在于，致力于追求事物的絕對統(tǒng)一，而忘記了事物差異性的本質，進而獻祭了人的主體性。
為什么說，我們不能忽略事物之間的差異性呢？難道單單是因為，它是定義萬物的基礎嗎？還是說，差異性對于人來說，有更進一步的、更具體的意義呢？這一意義，就是人的主體性。主體性是差異性在人類身上最本質的體現(xiàn)，每個人之間都是不同的，我們不應該抑制這些不同，而是去讓每一個個體按照其理想的方式去發(fā)展，即人的自我解放與價值的實現(xiàn)。這一實現(xiàn)方式，可能是投身于社會建設，可能是潛心于學術研究，在保持多樣性的同時，這些選擇應當是我們自己獨立做出的，而不是過度依賴功利的、大勢所趨的目的。也就是說，面對社會的嫌隙、未來的不安，我們要做的是去正面應對它，而不是依靠一種宗教性質的敘事來去掩蓋它，那必然是不牢固的。而不牢固的敘事在崩塌之時，必然會給信徒帶來很嚴重的反噬，因為這代表著他們堅信的世界的第二次崩塌。我們不但無法達到內心向往的那個世界，反而會失去更加寶貴的東西。
二、由舊到新的發(fā)展
在原TV版里，eva的結局是以人類補完計劃的成功告終的，這無疑是一個悲劇，也是庵野秀明乃至整個日本社會的心理映射。20世紀末的日本社會，正是一個步入后現(xiàn)代的社會。低消費、低情感、低欲望，在經歷了全共斗運動的失敗、泡沫經濟崩潰、沙林毒氣事件后一切的熱情都在泡沫破裂之前的那個盛夏耗盡了，現(xiàn)在他們迎來了漫無盡頭的寒冬。自然，一個沒有貧窮、富有、苦難與壓迫的世界，就成為了日本人心中新的烏托邦，這便是人類補完計劃的現(xiàn)實縮影。于是，eva以這樣一個天堂的悲劇結束了它的故事。
這當然不是我想看到的結局，對于人類來說，也最好不要有這種設想。
再之后的20年里，庵野秀明對eva這部畫上問號的作品不斷加工。我不敢說拉這么長的戰(zhàn)線是因為痞子慢工出細活，畢竟只要不完結，eva就是一張無限的飯票。因為這個ip在他們心中真的太重要了，無論痞子吃相再怎么難看，再怎么騙錢，都會認為eva值得這個價錢。但是，長期的戰(zhàn)線貌似真的給了eva一個重生的機會：如果庵野秀明是一個工作狂，在二十一世紀初就把eva的劇場版出完，那么它只不過是把意識流的結局具體化，不會有什么實質上的改變，人類補完計劃依然會成功，人們依然都會變成橙汁?？墒聦嵤?，我們能從eva的每一部劇場版里看到故事的變動。在《真心為你》中，并不是所有人都接受了補完，明日香和碇真嗣成為了僅存的人類，成為了新世紀的夏娃與亞當；在《終》里，人類補完計劃徹底失敗了，世界恢復了原本的模樣，太陽照常升起。我們不知道庵野秀明經歷了什么讓他選擇了更改結局，或者說日本經歷了哪些變化讓他們走出了陰影（笑），但結果是，庵野秀明為eva畫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相比于補完計劃，這才是人類真正應該面對的未來——
三、戀母情結的脫離與人的獨立
沒有補完計劃的社會，會變得更好嗎？貧窮與苦難會被消除嗎？或許會，但那時會有更令人頭疼的矛盾甚囂塵上，就像我們不會再去擔心劍齒虎將要咬碎我們的頭顱一樣。差異性是無法消除的，我們能做的，就是去接受它。就像結局的碇真嗣一樣，接受每個人的愛與恨：接受碇源堂理性下的懦弱，接受明日香曾經的愛，接受綾波麗先天指定的好感，接受渚薰為自己才得以幸福的幸?！@樣我們才能意識到，原來我們身邊并不是“面目可憎的他者”，每個人都是復雜的個體，每個人都不是我們生活中的威脅，而是生命多樣性的最佳詮釋。人們恨著真嗣，又愛著真嗣，我們就是要抱著每時每刻的復雜，并清楚的意識到才能獨立前行。
于是，唯為碇真嗣擋下了長矛，碇真嗣成為了一個名副其實的人而活了下來。上文提到，冷戰(zhàn)、人類補完計劃以及過去的眾多宗教，都是追求秩序的明確性與一致性的產物，都是具有不可彌補的缺陷的宏大敘事。也就是說，過去的人們，往往需要一個既定的秩序，一個能夠確定世界本位的秩序才能心安理得地活下來。但事實是，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一個什么上帝、本原之類的秩序，世界也不是以“神”、“人”或者其他任何事物為本位的。我們在敘事邊緣的試探中逐漸意識到了，但我們無法接受，故作逃避，正如同無法脫離母親懷抱的嬰兒。沒錯，我們要承認這些種種構想切實發(fā)揮過的價值，它們就像人類的母親一樣，支撐人類走到了現(xiàn)在。但人是不能一直依靠著母親，人終將要成為一個獨立的、不依賴其他而活的人。那就是打破過往的敘事，也象征著打破它們所帶來的枷鎖，從而敢于面對這個虛妄、近乎沒有秩序的真實世界。這就是人類脫離母親、獨立于世界之間的第一步，也是為什么碇真嗣足以稱為一個真正的人的原因——拜托了根深蒂固的“戀母情結”。
eva有這么多令人稱道的地方，它的弊病也很明顯。除了痞子硬騙錢以外，他的各種惡趣味也讓玉上增瑕。我最無法忍受的就是前期對明日香結局的處理。一邊放著歡樂頌，一邊分尸二號機的場面除了獵奇與反胃，沒有任何額外意義可言，這種個人恩怨強加給角色的行為屬實令人唏噓。所幸庵野秀明為明日香準備了一個還算完滿的新結局。
